第1节(2/2)

“这不能待了。”义父站在新砌没两年的三间瓦房院当中，目光却越过了四野落雪山，遥望向山峦尽的北方，“等我不在，留你们孤儿寡母在乡野里，容易招虎狼。”

第三天清晨时，应小满被一声急促的哭喊惊醒，披衣冲去隔屋里，义父躺在土炕边上，人已经在倒气了。

闲话归闲话，应小满到十四五岁上，初见的人往往看呆，人人都觉得镇里的几家大确实不上她了。

他得又黑又壮，面相凶恶，乍看确实像山里的黑熊，如今人重病中，笑起来比平日更不好看。但看在应小满的里，天底再没有比义父更和善可亲的笑容了。

应小满张了张嘴，想要说话，泪却抢先一步落来，滴在土炕上。

到了冬天时，义父的病越发不好了。这天撑着病起，挥舞门栓愤然赶走上门提亲的吴员外家的媒人后，义父吃力地扶着门息，腔仿佛破的风箱，呼啦啦地漏气。

应小满低抹净泪，怀揣着五十两银回自己屋。

“喊义母。”义父严肃地说，“这么大了，还喊什么阿娘！你是有自个儿亲生父母的。我不是你亲爹，只是你义父！记好了。”

义母抹着泪说，“你歇着！我去灶上炖只。你好好喝碗汤，发汗，明早病就好了。”

旁边的义母惊愕地瞪大了。

应家失却了梁，果然立刻就招来豺狼虎豹。连七都没过，应小满穿重孝麻衣还在跪灵堂，应家就来了一波认亲的人。

义父盯着窗外光秃秃覆雪的山，罕见的怀念伤痛的表，再次叮嘱说，“不许告诉你义母知。若她知了，这五十两银必然被她拿去办丧事。我死都死了，何苦糟蹋钱！阿满你拿着，等丧事办好，我了土，安顿好你义母，你揣这五十两银替义父去一趟京城。”

义父生气起来，声响隆隆的在瓦房里回。应小满耳边震得嗡嗡的，却早习惯了，乖巧地坐在土炕边，“义父要说什么。”

义父当即咳得几乎吐血。

应小满吃惊地关门。“什么事要瞒着阿娘……”

义父舒心地吐气，安心闭上了。

棉布帘从外掀起，义母捧一碗腾腾的汤裹着满寒气来，迭声说，“快趁喝汤，再多吃。看看你瘦成啥样了。”

应小满骤然一惊，失声说，“爹你竟然背着阿娘藏私房钱！”

义父又吐血的表，愤然，“不是私房钱！不许告诉你义母知！”

*

义父抬手替她捋了捋满柔顺秀发，把沉甸甸的五十两银应小满手里，说，“义父等不到开了。”

应小满到十五岁这年，义父生了场重病，药石难医，黑熊似的壮实板看着瘦去。

义父冲她咧嘴笑了笑。

捂住腔剧烈咳了半晌，愤然说，“不许……咳咳，喊我……咳咳！不是……”

“义父！”应小满知错立刻改，替义父拍肩安抚顺气的同时委婉说，“义母她老人家虽然不喜你藏私房钱，但钱太多了，义母还是会喜的。咱们告诉她罢。”

他自己果然没能熬到开。

然而天诸事大抵是此一时彼一时，好运气实难持久。

义母的背影乍离开屋里，义父立刻吩咐说，“小满，关门。我有重要话说给你听。”

义父大急，“你这伢儿可别给老忘了”的神，瞪憋气，艰难吐最后一个字，“——报仇！”

应小满哽咽着应，“小满记得，办好丧事，立刻去京城报仇。义父你安心走罢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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应小满扑上去，两人合力把义父沉重的躯扛回炕上，狠掐人中，义父悠悠醒来，撑着一气，在昏暗晨光里盯着应小满，嘴吃力闭合，“抱——抱——抱——”

义父接过汤，问土炕边上坐着发愣的应小满说，“我代的话都听清楚了？听清楚回自己屋里歇着。”

她忍着哽咽说，“去京城什么，投奔亲戚么？才冬，路不好走，等开我们再打算罢。”

义父满意地一，把炕的瓷枕搬来，揭开覆盖布，伸手去掏了半晌，摸一锭沉甸甸的雪白纹银。

*

“我的孩儿啊。”六七个陌生面孔不请自来，有男有女，为首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当先闯灵堂，嚎着就要抱住满缟素的应小满。

义父虽然是不识字的山野猎，实在是个大智若愚的清醒人。

他招呼应小满坐近，指着银锭，“这五十两银不是我的，我只是替人保。如今银还在，人却……唉，早不在人世了。”

义母披散发地跪在地上，瘦小的肩膀抱着义父，无措哭喊，“小满她爹！小满她爹！”

应小满哽咽一声，泪上前抱了抱义父。